我打開車載收音機,隻是想聽得一些聲響,以此規避這沉悶的一天。裏麵照例是早間新聞。國內國際分開來講,想必是在每一天的起始先明確你所在的國度,以免你會在某一天突然忘記了是誰的子民。
陸陸續續的上來一些人,找著空閑的座位坐下。
汽車準點出發,今天不是周末,所以座位並沒有坐滿。迎著太陽,啟動了。
早晨的太陽是從地麵蹦出來的,也許是我向來沒有注意過,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爬了老高。緊跟著時代前進的步伐,它也加快了節奏,急劇的壓縮著每一天的時間。
隨著投射的角度漸漸變大,光線強度也慢慢增加。很快,周圍的空氣溫度也開始升高。與此同時,氛圍也慢慢熱烈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找著不同的話題聊著,借此打發這餘下的幾個小時。
夏日的燥熱慢慢從四周圍攏過來。蒸騰的地麵很快便浮起了稀薄的粉塵。就是那樣飄著,沒有節奏,沒有規律。
我看著四周,忽然覺得如果拋開了那些人為的元素夾雜在環境之中,這裏還算是一塊優美的土地。不高的山總是被濃密的樹包裹著,低矮的土丘則被一些不知名的短草覆蓋,其間點綴著一些各色的小花。倘若天氣再好些,背景裏再有幾片雲,估計也會受到畫家的青睞。
可它畢竟不算是一片淨土,到處可見的人為鑿刻的痕跡,隻今卻隻能默默的呆著,倘若不是我無聊之際瞥上幾眼估計再沒有什麽看客會注意它就那樣的存在著。
前麵有人向我招手。如果是周末乘客多的時候,我一般不會在意她的這一舉動,通常也是頭也不回的從他們身旁開過去。我不喜歡被打斷。開車也是一樣。一腳油門踩下去,等到再抬腳的時候已是幾百裏之外的終點站了。倘若把車停下來讓他們上車然後再啟動,也不過是短短半分鍾時間。可就因為那半分鍾,這已經不算是一個完整的過程了。我已經習慣於在這固定的模式裏一門心思的走下去。可是我還是把車停下來,因為車上人不多,還因為我想改變。她匆匆的上車,連聲道謝,我看到她的臉被曬得通紅,估計站在那裏已經很久了。偶然的,我瞥見那雙示意我停車的手,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再看看她的臉,我並不曾見過。仔細的在記憶的人群裏搜索,試圖找出一張臉來和它對上號。一個熟悉的名字竄出來:鈴子。
她是我大學同學。
和她相識仿佛是上帝早就做好的安排,就像我遇到的一些其他人一樣,我們隻是到了需要相見的時候便認識了。她比我大一級,應該說是師姐。剛踏進大學的時候,由於課也不多,又沒有一些認識的人,於是終日裏無所事事。而我又不願意天天在宿舍裏呆著,更不屑於參加那些在我看來沒有任何意義的活動,所以沒事的時候就到處遊蕩。等周圍的一切都已變得熟悉,我開始對爬山產生了興趣。山離學校不遠,也並不很高。
第一次爬山,她剛好下山,我們在半山腰遇見。自然是沒有什麽語言或是肢體上的溝通。隻是簡單的照麵。隻覺得猛的顫了一下,可是卻沒有在意。很快的,錯身離去。第二次,我下山她上山,我們依舊在半山腰相見。起初我並沒有看清,隻是那件格子T恤還算認得出來。走近了些,我見她衝我點點頭,我也回應式的點點頭,也便上了山。第三次,我們一起站在山腳下,相識而笑…
她算不得漂亮,但是眼睛很大,與整個臉盤結合起來卻顯得尤為協調。頭發是我喜歡的長發,並不很密,也不很黑,但很順地披下來,貼在肩上。右邊耳垂後麵有顆痣,不是很大,由於她的耳朵也並不很大,所以那顆痣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次和她一起走在路上,我總看到她那顆痣。心裏想起張學友的《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
我們見麵的時候也不很多話,也許,說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隻是一個伴兒會更貼切一點。是內心深層次方麵的。就像我第一眼見到她時產生的異樣感覺一樣,我被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吸引著。也正是這種吸引力將我拉向了無底的深淵,讓我窒息。
她總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每當天陰,她的臉也總是陰沉著,看著每個人都像是仇人,表情很凝重,有種惡狠狠的感覺,看誰都想居心叵測的壞蛋。如果這時遇到她,也會遠遠的躲開。她的這些舉動她自己也好像也很清楚,每次天氣轉陰她就不會像平時一樣找我。之後我告訴她那些日子的舉動,她也總是笑著說:是嗎?然後不了了之。還有就是她總是暈倒,莫名其妙的暈倒。她說她因此摔過很多跤。具體原因她也不清楚。她隻是覺得呼吸困難,然後就走不動道,接著就倒了,也為此去過幾次醫院,但在一係列檢查做完也得不出什麽結論的情況下也隻好擱置下來。“我很可能會在某一天就這樣倒下去再也起不來了。”她總是這樣的和我開玩笑。
和她認識之後,日子就不會想以前那樣無聊了。她沒事總來找我,以至於經常有人會誤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我也不多去辯駁,這種想當然的推斷本身就很無聊,當然就沒有必要非去解釋什麽了,再說那些事總是這些人極為熱衷並樂此不疲的,況且這些人又比比皆是,於是就隨它去好了。她找我也並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無非就是逛街和吃飯。也正因為我空閑的時間很多以至於無處打發,所以也正好拿來消磨。而她好像也沒有什麽別的可以算作是朋友的人,於是我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推辭的。
“見過死人嗎?”有一天她突然的問起來,一本正經的樣子。
“見過,經常見。電視上不經常會有車禍或是火災的報道嗎。”我笑著說。
“我是認真的,請你想好後再回答。”
“死之前的見過,死了的沒親眼目睹過。”
“那你看看我,現在的我也是死之前的我,這些都不算。”
我認真想了想,搖頭示意沒有。
“那你怕嗎?”
“怕什麽,死人還是死?”
“這兩樣你更怕哪個?”
“也是要認真的回答嘍?”
“那當然。”
“那你讓我好好想想。”我真不知道她的腦袋裏想的是什麽。看她鄭重其事的也就不便問了。她盯著我,很期待的樣子。
“死人吧。”
“為什麽?”
“人,不光是人,總得死,我以前怕過,在黃家駒死之後就不再怕了。但是如果偶然見到一個死人就會讓我吃驚上一陣子。”
“和黃家駒有什麽關係?”
“像他那樣不可一世的人都可以突然的逝去我這凡夫俗子又怕什麽哪。說不定死了之後還能聽他唱歌哪。再說生命也隻是個過程,有起點就會有終點,很正常啊。”
“你倒是坦然。”
“算不上坦然,我總不能為此而天天去哭吧。想明白了也就那麽回事。”
“我見過。”她不再看我了,聲音也沉重起來。
“是我的母親,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一天我放學回家,她就靜靜的掛在房梁上…”
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
我一時找不到什麽話來安慰她,隻好呆呆的看著她,任她在那裏哭。
好一陣,她情緒終於慢慢緩和下來。
“我不是為我母親哭,我是為我自己。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經常做夢,夢到我小時候母親帶著我在家附近的山上去玩。每次她都匆匆的說要去一個地方,還讓我等著她,她很快會回來接我。我的生活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改變,變得扭曲,變得畸形…這些話我一直以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
“講出來好,悶在心裏總不是個事。”這當然隻是一句安慰的話。之後我才知道,我隻是一個替罪羊。減輕了她的痛苦,同時也加重了我的精神負擔,使我在以後的日子裏經常的出現那張一直衝著我微笑的臉…
“那你也是怕死人了?”
“也不是怕,隻是一種壓力,而且總是糾纏著我,吸引著我。”
“恩?”我表示很不理解。
“我總是能被一些瑣碎的事物帶回那個夢裏。也會在很多時候莫名其妙的去想它。就像我會莫名其妙的摔倒一樣。我是想回避,可又會覺得我是在故意的沉浸在裏麵,不能自拔。我自是感覺很累,可無論如何也無法停下來。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那陰天的怎麽回事?”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天一陰下來,心裏就會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作祟,我自己也開始煩躁,狂亂。我宿舍的人差不多被我嚇跑光了。你怕嗎?”
“不怕,隻是開始會有些奇怪,現在如果碰到就趕緊躲開就是了,總不至於莫名其妙的被你打一頓吧。”
“算是個好辦法。”
“還有家人嗎?趁著這個時候我想把我的疑問盡可能的解開,於是便接著問下去。”
“一個姐姐。好久沒見過了。她也挺怕我的,早早的逃離家庭,嫁到外麵了。”
“父親哪?”
“死了。母親死後父親就變了一個人。整天迷迷糊糊。幾乎見不到人。說是去找母親了。要知道,他是看著母親下葬的。有一天警察找上門來,說發生車禍,懷疑死者是我們父親,叫我們去認屍。我和姐姐就在太平間裏見到父親。在我看來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一點也沒有傷心的意思。而姐姐當時就癱坐在地,不知道是傷心過度還是被嚇得。從此之後家裏就隻剩我和她了。而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也慢慢的顯得不正常起來。是我讓她走的,我知道時間長了一個相對正常的人也會受不了的。於是很快她就從家裏搬出去了。這就是我的家世。”
“噢。挺奇特的。”
“奇特?應該是吧。”
“你也挺奇特。”
“一個根據黃家駒理解死亡的人也很奇特。”她笑了。
“是挺起特。”我知道她已經回複正常了。於是一起去吃了夜宵接著就回了學校。當天晚上我就夢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我有種暗暗的感覺,有些事情要徹底改變了。
新學期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馬上就是考試,然後就放假了。母親打了好幾次電話,向我放假能回去。我借口打工積累工作經驗拒絕了。我也不是非得在第一個假期就去打工。我是怕改變,怕回去之後那些熟悉的事物不可挽回的消失,以至於每回去一次總像是把心又被掏空了一次一樣。
象征性的找了幾個工作之後便呆在宿舍裏等消息了。自是不報太大希望。我沒事就躺著看看書。學校裏的人陸續回家了,諾大的校園裏顯得很冷清。每天早上起來跑步。沿著樓下的路順時針跑。依次經過5,6,7號宿舍樓,然後是食堂,再過去是1,2,3號,這裏住的是女生。男女宿舍樓用食堂隔開用意自是很明顯。不過好像並不被人們放在眼裏。這年代大聲說服教育都不起作用了更別提這麽含蓄的暗示了。這是一座老建築,放在新蓋的宿舍樓之間甚至都有點別扭。老古董般的建築隻能代表老古董般的陳舊思想,所以被人輕視也是不免的了。一對對男男女女從它門前經過,不緊不慢,更像是一種示威。也隻見它木木的立在那裏,一叢黑煙從煙囪裏冒出來,像是一陣陣的歎息。再過來就是教學樓,圖書館,實驗樓,辦公樓,再過來就是一個鍋爐房。這樣剛好圍出一個圈來。於是我就可以順著路跑回原點了。晚上吃過飯,再反著跑一圈。很久沒有這樣有規律的生活過了。
也很長時間沒見鈴子了。前些日子是忙著複習考試。這些天放假了我也沒有去找過她,隻知道她也沒回去。這完全正常,她家裏沒人,回去也沒什麽意思。自從她給我講過那些話之後,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出現了一種東西,橫亙在兩人之間。隻是覺得越了解就越陌生,而她也沒來找過我,想必也有同樣的感覺,索性就這樣下去了。

